你忽略掉的蕲春过年习俗里的精妙安排，被她窥见了 | 大蕲头条

同学妈说：“你帮了永恒那大的忙，大老远的回来，水都冒喝一口，这鸡你拿回去。”

我说：“永恒选我的家具是相信我关照我，鸡我不能要，您辛辛苦苦养的不容易，留着过年吃吧！”

她说：“我还有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！”

我说：“心意我领了，我在外面天天有鸡吃。”

她说：“外面的鸡不是真鸡，没这好吃，你伢儿又是第一次到我屋里来…”

她提着鸡翅膀，我扯着一双鸡腿，扭打之间，鸡吓得魂飞魄散，鸡头左右不停摆动，咯咯咯地惊叫，鸡毛飞了一地…

原计划上楼看看，欣赏欣赏老同学的豪宅，这么一闹，我们只得上车关门，落荒而逃。

那只鸡还在惊魂未定的乱叫，像一个吓得大哭的婴儿。可怜的鸡啊！

二，大年初二请客

大年初一，我们全家去前塆舅舅家拜年。大年初二，我们请舅舅全家来吃饭。

桌上，所有吉祥的话都轮流互相地说了个遍，父亲和舅舅酒过三巡时，在坐个个面色红润，眉色飞舞，气氛是全所未有的高涨。我趁机提议：“晚饭就在这里接着吃，下午就在这里玩，一桌麻将一桌地主。”

舅舅和舅妈听了更是喜笑颜开，嘴上却推辞：“多谢办得这么丰世（盛），吃得这么饱，晚饭都吃不下！”态度却在脸上一览无余，孩子们个个求之不得，想打麻将的想斗地主的齐声拥护…

这可是半个多世纪以来，我们俩家效果最好的一餐团圆饭。

自祖父母走后，那些年要么是为饭而饭，或者有些年连坐在一起都没有。这得要从父亲和舅舅的关系说起，追根到底还得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说起。

他俩的关系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：“针尖对麦芒——针锋相对。”从一针一线对到人性之弱，从莫言和余华这样的高手都写不出的精彩，对到身边的人从心惊胆战到精疲力竭到对习以为常到袖手旁观。

可有一个人绝不袖手旁观，这个人是舅舅。他作为母亲唯一的兄弟，他要为姐姐撑腰出头，况且两家还在同一个村，不仅鸡犬相闻，长矛短剑之声更不绝于耳。

说到这里，明眼人都知道父亲和舅舅是何等关系，那可是仇恨者和复仇者的关系。

父亲是“恨屋及乌。”从我看到他们俩起，虽然我们家大小喜事，祖父母总是一次不漏地把舅舅安在上席上位的正中间，私底下，我从没见过他俩好端端说过话。大多数说话是在舅舅面赤眼红地来为姐姐报仇雪恨的时候…

为此，虽住同一个村，我自小不敢和舅舅一家走近。

也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事绊动了舅舅的哪根筋，他忽然明白谁也降服不了谁，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，他想换一种玩法，他弃甲收兵，要化干戈为玉帛，要和父亲交朋友。起先，骄傲警觉的父亲不为所动：哼哼！明摆是“黄鼠狼给鸡拜年嘛！”

也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事绊动了父亲的哪根筋，去年腊月晃，因为家里田地被修公路征用，我回家了两趟，父亲开口一个：“要不要给你舅爷打个电话”，闭口一个：“要不要赶紧叫你舅爷过来”，我才知道坚冰已融化，真是：“历尽劫波兄弟在，相逢一笑泯恩仇。”

如果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，就交给时间吧，半个多世纪的光阴，父亲老了，也让老了的父亲向衰老妥协，他需要一个身边帮他的人，哪怕是他一辈子的“仇人”。

鉴于父亲态度的转变，我想感激舅舅舅妈对我家的关照，趁过年回家，就给舅舅送去了一张大理石餐桌和一件布沙发。（非畅销款，压住了仓库的）

于是，有了文中开头那空前的一幕。在俩家老人的谈笑声中，在年轻人的麻将和地主声中，在孩子们的嘻闹中，我感到恍若隔世世事如棋乾坤莫测。

二，大年初二请客

大年初五一大早，家里的气氛有些异常。大家都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，打扫的打扫着，准备烟酒糖茶等杂碎的在客厅忙着，准备饭菜的在厨房忙着。孩子们也都起了床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。原来，今天家里有重要的客人来，谁呢？这么正二八经的。

原来，是父亲的大外甥一家来拜年。父亲的大外甥，我的大老表，可不是一般的人，那可是我们镇上的镇长呢！

父亲有三个外甥，都住在附近。大外甥当官，二外甥五十多了还是单身，三外甥在县城做家具生意。

我在厨房忙着忙着，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，一时也想不出来不对劲在哪里。直到大表嫂微信过来说，他们要先去黄塆老家（我塆前面的，同属一个村）一趟，一来给去世的大姑父大姑拜年，二来看看单在老屋的二老表。我这才猛悟端倪，我们没有请二老表过来一起吃饭。

三老表全家去了湖南岳阳（温柔美丽的表弟媳的娘屋）过年，只能等他们回来了再安排。

我便问父亲怎么没接二老表，父亲面有难色，支支吾吾。还是母亲快嘴快舌地汇报起来，原来——

还是和去年腊月晃修路征田有关。因村里和农户的补偿问题没谈好，村民们就守在路基上，不让机器作业。修路的包工头很狡猾，声东击西地打游击，白天睡觉，晚上开工。第一晚机子刚响，就被住在路基旁的父母亲听到了，一个筋斗翻起来，羊叉铁铲，以老命相拼，总算让机子熄了火。

二老表的田与我家的田相邻，他也守了几天几夜，包工头始终不敢动他田里的一根草和一坨泥，他身高一米八多，身体健壮，力大如牛，谁敢惹？

这天傍晚，二老表实在睏得不行，就找到父亲：“舅爷，今晚我回家休息，如果机子来了就喊我一声。”父亲满口答应下来。可就在当晚，机子就开到了他家的田里，父亲想去通风报信，又一想，不善把持的二外甥如果把修路的打伤打残了怎么办？父亲左右权衡，只好作罢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二老表看到他的田已面目全非，平成路基，一气之下，冲到我家，双手叉腰地堵在父亲面前，气得口吃：“你个么…么…么裸舅爷唉？你个么…么…么裸舅爷唉？连个外人都不如，这点忙都不帮？”父亲气得浑身筛糠，可面对牛高马大的外甥，抿都不敢抿一声…

原来，父亲的难处在这里。

我趁母亲不在跟前，和父亲就此商讨起来：“那不都是去年的事吗？去年的皮去年扯，去年的气去年沤。现在是新年，请客吃饭是为了一团和气，如果你只请当官的外甥，不请单身的外甥，这叫么团年饭？”父亲听了不露声色，我也不知道他铁锅的表情下内心到底是怎么纠结的。过了一会儿，他径直朝他的二外甥家走去…

像犟牛收起了嶙峋的大角，又用牛尾使劲地甩了甩背上的烂泥，他力排异议，朝他的二外甥家走去…

四，春节后记

年关年关，过年就是过关。

祖父母是过年专家。

记忆中的年，是从腊月头开始的，一到腊月，祖父母就将大米黄豆绿豆荞麦高梁等浸泡、磨浆、烫饼、卷饼、切丝，忙上几天几夜才有了成堆的豆丝，接着就望着好天气，每天搬出搬进，在冬阳下晒干。几岁的我当时的主要分工是：卷饼和坐在晒豆丝的簸箕边，拿着长长的竹竿，赶偷吃的麻雀和鸡鸭…

豆丝还没忙完，就到腊月中，浸米（糯米和粘按比例）、磨浆、沉淀、做粑、蒸粑，又是几天几夜，洁白喷香的年糕做好了。

到了腊月二十晃，年味越来越浓了。

我们就开始一遍一遍地喊着祖父母教给我们过年的顺口溜：二十一，洗脚泥，二十二，夺盐钵，二十三，洗灶台……二十八，还年发，二十九，家家有，三十夜，涨到咳（he）。我们越念越溜，越念越兴奋，祖父母听得眉开眼笑，年就在大人的忙碌中伢们的喊叫期盼中来了。

整个腊月间，祖母总在细心忙碌中不断嘱咐我们，过年了，要说好听的话，要做让大人高兴的事，不能摔脸色，不能发脾气，一家人要和和气气，才能顺顺气气（顺顺利利）…

办年、忙年、辞年、团年接着就是拜年。拜年在城里很简单，亲戚之间拎点礼品上门坐坐、寒喧几句就告辞，或者打个电话发个微信问候一下就行了。可在几十年前的农村，舅公、姑婆、姨婆之间，舅舅、姑姑、大姨二姨们之间拜年是要互相请到家里吃饭的。

我的大姑家和外婆家都在同村，办酒请客可是每年过年的重头戏。

祖母手到擒来很会张罗，正月头，孩子们都互相拜年完毕，接着就是请同村亲戚、本家的男客一大桌：外公、舅舅、大姑爷、大姑爷的哥哥、三爷、正松爷、红爷、黑粑哥、元全哥等。过两天再请女客一大桌：外婆、舅娘、大姑的婆母、大姑、大姑的妯娌等。

我当年的主要分工是上门催客（按风俗每家客人要催好几遍）、端茶倒水、听叫（打简单的下手）。客人们都和颜悦色地说着客气的话、恭喜的话、谦虚的话、赞美的话。

那么多亲戚住得那么近，平时难勉有些小过结小摩擦，在这样一请一吃一谈一笑中全都冰释前嫌和和美美锦上添花。

可再会统筹帷幄、细致周到的人，也难勉百密一疏防不胜防。

比如，哪家亲戚少添了一个鸡蛋，又哪家的孩子多添了一块豆腐干子，原本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被放大成阶级斗争。此时，英明的祖母总是拂了拂围腰，用几句过年说辞来平息突如其来的狼烟。祖母轻声细语地说：“累了一年到头，苦了一年到头，不就是为了让伢们过个好年吗？新年上际的，要图个吉利，年过好了，一年都会顺顺气气（顺顺利利）的，要不了几年，伢儿扯大了，日子不就撑头了…”

现在想来，那么穷那么苦的日子，祖父母都能把年过得热气腾腾其乐融融喜气洋洋，像硬是把一碗清汤挂面做成了一桌满汉全席，把一段平淡忧愁的小视频拍成了好莱坞大片。

有时，我自感讷闷：自己长得这么丑，肚子里又没有一滴墨水，身上又没有一门手艺，凭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在这世上横冲直撞走南颠北？现在想来，除了归功于童年的我有幸参演了祖父母导演的好莱坞大片，给了我盲目任性之外，实在再找不出别的原因。

而今，我把祖母的过年说辞，用自己的话，轻轻地说给我的孩子听：“年关年关，过年就是过关。年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和回馈，是对新的一年的准备和展望。每一个热爱生活、认真生活的人，都会努力过好每一个年，你把年过好了，你一整年都会好，你把每一年都过好了，你的一生也就过好了。”

媒体来源 | 蕲春论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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